一、案情简介
客户闵某于2022年3月通过某期货公司（以下简称“期货公司”或公司）开立的期货账户于2023年12月7日纯碱合约行情发生剧烈变化，账户风险率已达到公司约定的强平标准，期货公司于12月7日11点06分时根据合同约定将客户10手纯碱SA403空单合约挂单强平。客户认为此次强平措施不合理，诉求期货公司赔偿其账户因本次强平措施产生的相应损失，并恢复其账户强平前的保证金比例。期货公司通过调查处理，但最终仍对和解金额存在分歧，最终未能达成和解。
二、调解过程及结果
调解中心将闵某的投诉情况告知期货公司，并指派佟宇律师担任本次纠纷的公益调解员。
期货公司对投诉事项展开了调查，回复称已经充分履行了风险通知、风险警示通知等义务，不存在客户所称的不合理强平的情况，公司不存在过错，不应赔偿客户的损失。
佟宇律师接到指派通知后，与闵某和期货公司分别沟通，了解具体情况，向闵某解释期货强平规则、相关法律规定和相关事项等，做了疏导工作。同时，和期货公司沟通，最终促成双方达成和解，由期货公司支付3000元和解金。
三、案件评析
双方的争议焦点在于：（1）某期货公司的强平措施是否有合同和法律依据。（2）本次强平措施产生的损失赔偿问题。
（一）关于某期货公司的强平措施是否有合同和法律依据
首先，应当认定《期货经纪合同》中关于强行平仓权利的条款效力。某期货公司与闵某签订的《期货经纪合同》，系双方真实意思表示，未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应属合法有效，双方均应依约履行。
本案中，双方签订的《期货经纪合同》第六十一、六十二条约定了强行平仓的实施条件。根据本案事实，客户称公司于12月7日11：04电话通知其追加保证金，11：06时直接进行强平持仓合约，未预留足够的时间完成追保等操作。而期货公司在12月6日交易结算单中发出了风险警示通知书以告知闵某的风险率已超过90%，之后又以电话、短信和APP客户端等多种方式向闵某发送了风险提示及相关通知，直至当晚22：04时，闵某的账户风险率已达到合同约定的强平标准，闵某得知后立即合计入金2万元，此时交易所风险率降至98.96%。而由于合约行情变化剧烈，12月7日盘开盘后闵某的交易所风险率又达到了100%以上，公司于11：03电话通知将要进行强平，并表明强平前不再电话通知。闵某也表示得知风险率达到了公司的强平标准，并立即自行平仓铁矿石i2401合约1手，但未有效化解风险。根据《期货经纪合同》第六十二条的约定，12月7日11：06时，闵某账户可用资金＜0，且闵某的交易所风险率已达到109.06%，期货公司有权在不通知乙方的情况下进行合约强行平仓。因此，期货公司行使强平权符合合同约定。
其次，公司强行平仓是否符合法律规定的认定。闵某主张公司行使强平权不符合《期货管理条例》中关于行使强平权的前提条件“客户未能按照期货公司规定时间及时追加保证金或自行平仓”的规定。
笔者认为闵某的主张不能成立。从金融机构适当性义务上看，告知说明义务的履行是金融机构履行适当性义务的关键，期货公司作为期货服务交易商，已经于12月6日通过结算账单向闵某推送了风险警示通知书，除此之外还根据《期货经纪合同》第四十六条约定的辅助通知方式——短信、电话和交易系统履行了通知义务，充分履行了作为卖方机构的适当性义务，不存在不当履行合同的情形。从投资者注意义务上看，闵某为本科学历，具有较高文化水平，其对于期货的操作流程和风险等，是充分知晓并有相当经历的，并且期货公司的所有开户流程均按照证监会的适当性要求办理，对客户进行风险提示，闵某是能够充分知晓和辨别风险的。此外，期货公司给予闵某追加保证金时间是否合理，也是判断此次强平措施期货公司有无过错的关键点。《期货经纪合同》第六十一条约定，每日结算后，客户风险率大于100%时，公司将于当日交易结算报告中向客户发出追加保证金通知，客户必须在下一交易日集合竞价开始前15分钟及时补足保证金，即便闵某在当晚22：04-06分间采取了入金的措施，但在交易所风险率＜100%而公司风险率仍在100%以上的情况下，风险仍然很高，不足以涵盖市场波动所带来的影响。据此，期货公司作为期货交易服务商，充分履行了期货服务机构管理的适当性义务，已尽到“卖者尽责”的法定义务，无任何违规操作行为。
综合以上分析，期货公司的强平措施符合合同约定和法律规定。
（二）关于本次强平措施产生的损失赔偿问题
基于“卖者尽责，买方自负”的原则，本案中期货公司的强平行为符合合同约定和法律规定，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期货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三十六条，客户的交易保证金不足，又未能按期货经纪合同约定的时间追加保证金的，按期货经纪合同的约定处理；约定不明确的，期货公司有权就其未平仓的期货合约强行平仓，强行平仓造成的损失，由客户承担；第四十条规定，期货公司对客户未按期货经纪合同约定的强行平仓条件、时间、方式进行强行平仓，造成客户损失的，期货公司应当承担赔偿责任；以及案涉《期货经纪合同》第六十二条约定，当客户的交易所风险率>100%时，期货公司有权在不通知乙方的情况下，对客户的部分或全部未平仓合约强行平仓，直至客户的可用资金≥0。客户应承担由此产生的结果。因此，只有当期货公司强行平仓存在不合法或瑕疵之处造成客户损失的，期货公司才应承担赔偿责任，本案中，闵某自愿开设账户，自行进行期货交易，所产生的盈亏风险应由其自行承担，即“买者自负”，应当由闵某承担由此产生的损失。
四、本案启示
（一）金融机构的适当性义务与投资者注意义务
投资者适当性义务是指金融机构为客户提供购买特定金融产品和服务的建议时应当保证该投资对该客户是适当的。以“买者自负、卖者尽责”为原则，目的是让整个金融市场做到买卖尽责自负，不过分放大卖方机构的责任承担，利于培养投资者逐步摒弃过去无视项目风险、盲目投机的投资方式。
关于投资者适当性义务的内容，我国证监会发布的《证券期货投资者适当性管理办法》中规定金融机构适当性义务的内容包括了解客户义务、了解产品义务、客户与产品匹配义务以及风险揭示义务。本案中主要涉及风险揭示义务（告知说明义务），是指金融机构应当向客户充分披露、说明该金融产品和服务的风险。金融产品的复杂程度往往与其风险揭示的难度成正比。金融产品销售中风险揭示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向投资者发放专门的风险揭示书，说明购买该金融产品或服务可能带来的市场风险、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等；另一种则是在合同中专设风险揭示一节，以提示消费者。仅从定义和内容上看，投资者适当性义务往往基于事前预防性的目的，实际在交易全过程中，在发生行情变动剧烈的情况时，投资者适当性义务是认定金融机构有无过错的基础，因此，期货公司等交易服务商应当在充分了解金融产品的性质和客户基本情况的基础上，充分履行告知说明义务，并留存相关证据，提高公司风控能力。
在期货纠纷案件中，由强平引发的投诉和纠纷是最常见的，最常见的类型之一是客户认为未留足合理的时间，基于“买者自负、卖者尽责”原则分析，合理时间判断的本质即是认定金融机构是否充分履行了告知说明义务。关于合理时间的认定，法官则根据自由裁量权对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考量合理时间的长度时主要考虑以下因素：一是客户是否有客观条件处理。这个因素在突发异常行情的早期尤其需要提前考虑。现在由于有网银等工具，提高了入金的便捷度；又有手机交易系统，提高了处理持仓的可行性。相对而言，这个因素的影响比较以前显然有所降低。二是区别应对当时行情的剧烈程度及客户账户的风险程度。若客户的风险度比较低，行情的波动也比较平缓，那合理时间可以要求相对长一点；但如果行情极端，客户的风险度也非常高，那对于期货公司预留的合理时间则不宜过于苛刻。三是客户对于账户风险的关注度。若客户在接到期货公司风险通知后，没有积极主动去关注和处理账户风险，任由账户风险加剧后，以期货公司未给予合理时间进行处置而对强平提出异议的，这显然不能成立。期货公司要经常“借机”提示投资者：他们有责任时刻关注自身的持仓和账户风险，投资者永远都是账户风险处置的第一责任序位。
因此，遇上极端行情，期货公司首先应提前做好风险排查，进行风险压力测试。若期货公司风控人员能够及时预判客户账户的风险状况，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期货公司可以尽可能多次致电客户，做好电话录音、短信通知、客户交易端通知等相关留痕。尤其是当遇到极端行情时，压力测试可以为期货公司争取到更多的通知。
（二）期货公司强行平仓权的行使条件
《中华人民共和国期货与衍生品法》（以下简称《期货与衍生品法》）等法律法规、司法解释以及《期货经纪合同》均明确期货公司可以强行平仓。我国的相关法规、司法解释对于强行平仓规定了严格条件，如果不加以限定就会侵犯客户的合法权益。因此，期货公司应当依据法律规定以及合同的约定实施强行平仓。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司法解释的规定及《期货经纪合同》的约定，一般而言，期货公司强行平仓需要同时满足下列几个条件：（1）期货交易者存在保证金不足，《期货和衍生品法》第四十一条规定，客户保证金不符合约定标准，客户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追加保证金或者自行平仓，结算参与人应当强行平仓。（2）期货公司需要履行通知义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期货纠纷案件座谈会纪要》第五条第六款规定了强行平仓的通知义务。当客户的保证金不足时，期货公司要给客户及时发送通知，使客户能够知晓并及时处理风险。（3）客户未及时追加保证金或者自行平仓，根据《期货交易管理条例》第三十四条的规定，期货公司在实施强行平仓这一强制交易行为前，给予其客户相对合理的时间采取措施，若客户未进行风险处理的情况下，此时方可实施强行平仓行为；（4）适度强行平仓原则，《期货纠纷若干规定》中规定的期货公司强行平仓的数量，与其要求客户追加的资金应当是基本上相当的，不能与其要求追加的资金金额相差过多。
在满足以上强行平仓条件的情况下，期货公司完全是按照交易规则、合同约定进行的强行平仓。在这种情况下期货公司履行了其适当性义务，并没有损害客户权益，因期货公司没有过错，不承担强行平仓的法律后果，即因强行平仓而产生的损失和包括手续费等费用均由客户自行承担。强行平仓是期货公司对客户采取的最为严厉的风险控制措施，会对客户权益产生重大影响。因此，期货公司应当根据法律规定以及期货经纪合同约定采取强行平仓措施，并应以专业的知识、 尽责的态度、善意的初衷谨慎适用。
（三）完善期货纠纷调解机制
党的十八大以来，完善社会矛盾纠纷多元化解机制成为深化司法领域改革的重要课题。近年来，伴随着资本市场的高速发展和期货、衍生品市场参与者维权意识的不断提高，期货和衍生品纠纷的案件数量也呈爆发态势。但是现有的诉讼、仲裁以及行政监管等纠纷解决途径客观上存在着时间、费用成本较高、监管范围固定和问题解决专业性较低等诸多问题。因此，《期货和衍生品法》第五十六条引入强制调解机制作为期货和衍生品市场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的有力补充，以期在纠纷解决过程中定纷止争，争议各方服判息讼。现逐渐发展起来的期货和衍生品纠纷调解机构可以通过与法院、仲裁机构的诉调对接、诉仲对接，将在线解纷平台工作流程、工作方式实现制度化、规范化，逐步完善中国特色调解纠纷制度，为中小投资者调纷止争提供便捷优势。在今后，调解平台还可以通过与期货和衍生品登记结算机构建立电子数据交换、互联互通机制，获得交易双方真实、有效、权威的交易记录、结算记录，快速核验确定调解名单、调解金额，简化中小投资者权利登记材料及证明责任，切实减少中小投资者维权成本。通过在线调解平台建设为期货和衍生品纠纷调解解决机制提供平台优势、便捷优势，从根本上提升投资者对调解解决纠纷机制的需求，使我国期货和衍生品纠纷调解解决机制为建设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一流营商环境提供制度性支撑和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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